家风 | 我有一位好母亲

发布日期:2021-06-07    浏览次数:

罗增强

随着年龄的增长,社会阅历的丰富,在我心中越觉得母亲是一位很传奇的人。

母亲上学不多。母亲出生在1944年,那时代的人不重视教育,再者兄弟姊妹多,外祖父母重男轻女,只让家里的男孩上学。随着时代发展,后来也给我大姨报了上学的名,结果大姨天生不爱学习,学校只去了几天就不愿意再去了,也不好退学费,于是我母亲就顶替我大姨上了学,就这样戏剧性的上了几年小学。

母亲认识父亲时,家里条件很差。我的祖籍在陕西旬邑,爷爷当年在马栏闹过革命,国共合作时,又做过国民党军官,在中条山和日本鬼子作战时负伤,待在三原县伤养好队伍已开拔,于是在三原成家做生意。解放后政府安排我家迁至泾阳县毛家村,当时没有自家住房,暂住在村子不远的龙泉寺中。父亲1958年大跃进时招工进入西安筑路机械厂上班,奶奶去世早,家里就剩爷爷和未出门的姑姑。三年自然灾害时,母亲没有嫌弃家里成分和条件,和父亲结婚。

一次母亲眼睛长了倒睫毛,在陆军医院(西京医院)做了手术。母亲人缘好,待治疗好时已和护士长很熟悉,筑路机械厂和陆军医院仅一墙之隔,她们也经常来往,护士长教会母亲打针和一些护理知识,后来陆军医院把母亲招为护士。父亲劝说母亲,说姑姑出嫁后剩爷爷一人在老家,爷爷又不愿意来西安,需有人照顾,让她放弃护士招工。这时文化大革命开始了,筑路机械厂闹的厉害,母亲目睹了夫妻因不同派别反目成仇,更有昔日同事互殴甚或动枪致死的惨烈,就带着哥哥回到泾阳老家。父亲直到现在,一辈子都在感激母亲的善良和做出的牺牲。

父亲离老家泾阳远,那时交通不发达,几个月甚或半年回家一趟,全家都由母亲操劳。后来我们兄弟姊妹相继出生,家里的负担越来越重。母亲主里主外,一面在生产队挣“工分”,一面操持全家生活。最难熬的是“社教运动”,由于爷爷过去的经历,他被集中起来接受教育,不让回家,母亲不但要管年幼的哥哥,还要给爷爷送饭。记得在八几年,在广播里听到习仲勋当选新职务时,爷爷说在旬邑时他们还一起吃过饭。我想可能爷爷正因有过当年的“辉煌”,所以遇到接二连三的运动、挨整,爷爷一时受不了,思想上想不开,极端时甚至想寻短见。在爷爷犹豫徘徊之际,作为女人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含泪故意把哥哥打哭,哥哥就会缠着爷爷,爷爷不忍心,于是放弃不好的念头。我见过哥哥曾用爷爷过去的“片子”做书签,爷爷发现时,当即毁掉,仍心有余悸。

后来我们有了自家的房子,和村里紧连着,虽然是外来户,独姓,但和村上的邻里关系融洽,父亲从西安带回好吃的就会和别家分享。母亲对我们姊妹几人要求很严,和小伙伴吵架了,不管谁是谁非,首先责怪我们,我们有时也觉得委屈。吃饭时,虽然饭菜简单,但很讲究,爷爷没坐定前我们不能上桌,给爷爷端菜盛饭拿筷子,要求食中不语。母亲不但孝敬爷爷,还尊敬村里的其他老人。村里有一位“毛先生”,夫妇二人无儿无女,只记得母亲经常帮他们,最后竟传说成母亲是他们的干女儿。大概1985年,我家被泾阳县评为“五好家庭”,在全县表彰大会上,母亲作为“好媳妇”代表发言,奖品是一个印有荣誉的蓝色搪瓷缸子,当年我经常看着它发呆,胡思乱想着外面的世事。

母亲心灵手巧,是个“能行人”,会做好吃的,会打针,会理发,我们全家的衣服和鞋都是她亲手做。过去家里小孩都有小的捡大的穿小了衣服的传统。我上小学时,对男女衣服的观念很强,特别对穿姐姐的旧衣服反感,认为男孩穿女孩的衣服,颜色和样式不配,怕人笑话,很丢人,但又不能顶撞母亲。一次早上上学时不愿穿姐姐的旧衣服出门,自作聪明,在上厕所时故意把衣襟弄湿,谎称衣服太大太长。实际上母亲早看穿了我的心思,不久后母亲报了缝纫培训班,下功夫死记硬背,在纸上裁剪练习,最终靠毅力出师了。她用心留意模仿许多成衣的样式,自此后家人的衣服都被母亲做的很合身,很新潮,我在初中就穿过母亲做的西装,同学们很羡慕,我也很自豪。那时我家有一本解放军画报,里面夹着母亲收集的各式鞋样。那时最喜欢有人找母亲借鞋样,这时候我就能趁机看看画报,虽然大部分是批林批孔,批“四人帮”的夸张漫画。

我上中小学时成绩很好,现在想来,许多都是得益于母亲的教导。特别是上小学时,母亲逢人便夸我聪明,学习好,有一阵我感觉被道德绑架,如果学不好,都对不起这夸奖。现在自己搞教育了,才知道当年母亲的做法和现在提倡的以鼓励为主的理念是不谋而合的。但凡听说方圆十里八乡有考上大学的,母亲都要以其为榜样鼓励我,给我描绘美好未来。当然相比学习母亲对我们的身体更加关心,小时候,我们一旦生病,母亲就会紧张的背着上医院。后来母亲费了很大劲还学会骑自行车,也有因连急带紧张,一起从自行车上摔下过的囧事。记得上初中三年级时,经过选拔,我被全县推选参加全国数学奥林匹克竞赛,我所在中学为了取得更好成绩,就让我把其它课程全停了,专攻数学。这使我很担心别的功课,也很焦虑,过了段时间,老感觉脑袋痛,母亲赶紧带我去医院检查,结果是神经衰弱,医生说没大问题,开了些“浓补脑汁”,叮嘱要多休息。我和母亲不再担心,出了医院门就仅买了一张即开型彩票,结果中了一等奖,我家的第一台电视机就是这样来的,我想这可能是对母亲的一个奖励。

1989年,国家经历了一次“政治风波”,我个人的命运也大起大落。当年先参加中考,成绩优异者再参加中专考试,我两次成绩均全校第一。记得一天傍晚,班主任到我家来“报喜”,他有个亲戚在咸阳地委当司机,那天碰巧坐了顺车来,那年代村上很少来小轿车,所以第二天我考上中专的消息就不胫而走。我沉浸在喜悦中等待录取通知书,但直到快开学都没等来,于是母亲领着我在焦虑中开始“上访”之路,母亲也动用了所有能想到的“大人物”和社会资源坚持想弄明白。教育局先是让我单独补做了体检,我高兴的回家傻等,过段时间又说我体检不合格,好在有良知的医生出具合格证明,类似这样折腾的精疲力尽。直到最后教育局说我档案有问题,我和母亲才被镇住了,不敢深究。因那年3月父亲的舅舅从台湾回大陆寻亲,我家是唯一找到的亲戚,舅爷也在我家住了近一月返台,当时我们认为可能是因为这原因吧,因之前父亲也一直入不了党。直到“罗彩霞”事件发生后,我一直怀疑自己当年被冒名顶替了,我在国有大银行是开不了户的。

由于过于自信,之前只填报了中专志愿,高中一个都没填报,也放弃了最后一次接父亲班进工厂的机会,我一时面临无学可上,前路未知的境地。这时母亲给我鼓励打气,重拾信心,我拿着中考成绩单找过几所高中的校长,最终以全校入学成绩最高者做了插班生,上了全县最好的高中。经此一事,到现在我把一些事看的很开。

母亲情商高,亲和力强,有号召力,乐善好施,在亲戚朋友中威望也高。前些年起和我们一起生活,时间不长便在小区比我认识的人还多,有了很多朋友。于是就有了和南京籍的老阿姨学做海鲜,和陕北籍的阿姨扭秧歌,有陕南的阿姨端来新做的魔芋粉,我知道这都是母亲用自制的辣酱、家乡的柿子等“交换”来的。

母亲这几年也许是“老糊涂”了,我想是因为善良而上当受骗过两回,也多少和我有点关系。一次是去西电医院看病,突然有一男子很热情叫她阿姨和她打招呼,骗子冒充和我是朋友,说去过我家,还问母亲认识他不,谎称他妈正在住院,晃着银行卡说急着去取钱,要不先借给他,他过会再还给我。最后是把母亲带的现金全骗走,还连拉带扯摘掉了她的两个金耳环。另一次是以给我破财免灾的老套路被骗了,母亲很自责,我反倒宽慰她,知道都是出于对我的好心。

许多人夸我们夫妻孝顺,能把父母接到城里生活这么多年,还无家庭矛盾,其实我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有件事我一直很内疚,2006年搬新房后,朋友们来“烘房”,我致谢时无意识说成代表一家三口,刚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母亲也在现场,忙前忙后,我却下意识忽视她了。实际上母亲一直帮我们把孩子带大,为我们做饭,料理家务,使我后顾无忧,才显得很潇洒。新冠疫情过后,母亲小心翼翼的对我说:“现在娃大了,你也有职工灶,我们待在这也没啥用,城里开销大,我和你爸就回泾阳了”。我忽然鼻头一酸,才发觉这么多年不是母亲离不开我们,而是我们离不开母亲,到啥时候都替儿女操心。

妻子曾和我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咱妈灵的很,也会说话,可惜学上的少,要不然不得了”。有人说一个好的女人会影响三代,这在我们家得到印证。

平时想给母亲些零花钱,她总说父亲的退休金够她俩用,啥都不缺。母亲越来越客气,我却越来越痛苦,无以回报,对于母亲的感恩,我能做的就是趁母亲还能听得到,想写此文夸夸她,以免以后遗憾。

我有一位好母亲,她的名字叫刘淑云。

                                           

                                                                           20215月母亲节后

上一篇
下一篇